春天來了，去年種下的艾草又茂盛翠綠了起來。
我摘下尖端的嫩芽，做了一盤簡單的艾草煎蛋端上晚餐的餐桌。先生和兒子看到都皺起了眉頭，我趕緊說春天的艾草好吃、不苦，他們才半信半疑的動筷子，果然好吃，一整盤見了底。
去年春天父親出門去了一陣子，回來的時候，我立刻回家去探望他。
一見面，就塞了一大袋的艾草給我，我一時還搞不清楚是什麼？阿姨說為了要帶回艾草給我，爸爸在回家那天一大早就沿馬路去採，回來還挑揀好了一些，都在那一大袋裏。
我低頭看看那一大袋長在路邊的艾草，忍不住皺眉頭：「這麼多？我今天就要整理完啊？可不可以拿一點就好？」父親聲量大了起來：「妳為什麼要今天都做完？分幾天做就可以了。」
我不敢再吭聲，乖乖的帶回家來。
兒子是個氣喘過敏兒，從他很小，父親就三不五時的耳提面命，要我到中藥店去買曬乾的艾草，燉煮羊肉給孩子吃，說這樣對氣管最好。小弟小的時候跟兒子一樣冬日總是不停的劇烈咳嗽、咳到嘔吐，父親到處採草藥、問偏方，小弟也是個懂事的孩子，說是為他好，就乖乖的照單全收，我們三個兄姐在一旁看他吃都忍不住直皺眉，但也許就是因為父親這樣的照護，小弟長大以後，雖然仍有鼻過敏的毛病，但身體健康了。
所以父親才會不斷的要我用艾草燉羊肉給兒子吃，我是個懶媽媽，不知道艾草是什麼東西、所以心裏很排斥，也不知要到那裏去買安全衛生合法宰殺的羊肉？菜市場裏有人開著車來賣，車上還擺著完好連毛都未拔的羊頭，我被驚嚇過好多次。
我從未做過艾草燉羊肉，但一樣為了兒子的氣喘做過很多很多的努力。
可是父親不接受我的做法。他甚至曾經試圖在自家院子裏種艾草，最後被蟲吃個精光。
去年春天以前，父親常常與阿姨到林口阿姨的小女兒那裏住個十天半個月。為此父親曾對我感嘆說：「孩子啊，我現在過的是流離的人生。」我安慰他，年紀大了到處走走也不錯，比待在家裏看電視好一些吧？父親年紀大了、膽子小了、自理生活也太辛苦，所以只好阿姨去那裏就跟到那裏，我也知道他是個重土安遷的人，但是也無可奈何。
就是住在林口的時候，父親早晚在社區裏散步，發現了他的寶藏，路邊滿滿的都是艾草，為了他心疼的外孫，我看見父親彎腰在路邊一棵一棵的拔著，如果不是因為愛，那是為了什麼呢？
為了處理那一大袋的艾草，連續三天，晚餐過後我就開始挑揀，每天都要處理三、四個小時，好不容易才全部揀好洗乾淨。幾度想放棄丟到垃圾桶，但只要想到是父親彎腰低頭採了一個早上才採來的，我就繼續努力的整理。
因為太多，就算照父親交代的用麻油或苦茶油煎蛋給孩子吃，吃上三個月也吃不完，也不可能保存那麼久，所以我放進食物烘乾機裏把它們全烘成乾艾草，那麼多的艾草，烘乾以後只剩一丁點，我把它們收進塑膠袋裏，這是父親的愛，我要好好珍惜。
還有一些種到樓上的小花圃，去年夏天長得實在茂盛，我採下來煎蛋上桌，不料又苦又難吃，我百思不得其解，回家去跟父親提起這件事，他笑得很大聲，說：「妳這個傻孩子，我不是告訴妳艾草要春天才能吃嗎？過了清明就苦了。」
又春天了，是吃艾草的季節了。每一次採摘艾草，我就會想起父親在路邊彎腰低頭為孩子拔艾草的模樣。只有父親，才會這樣無所求的為我們付出全部的心力吧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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